老皇帝又淡淡道:“你麵見朕,隻歸還丹書鐵券,卻不為你祖父叔伯父兄辯解一句,是承認了你祖父與叔伯父兄謀逆?”
這話問得實在險惡,穆家女眷皆腿腳癱軟麵色惶惶。
穆四夫人更連聲叫著‘不敢’。
連王熾青眼神都閃了閃。
穆十娘卻應對自如道:“陛下聖明,既然已下聖旨,必定是已查明瞭事情始末。罪臣之女由祖父教養長大,骨子裡流著穆家先祖的血,知道忠君報國君為臣主,君要臣死是臣之恩,故而未曾有過懷疑。”
老皇帝咄咄逼人道:“哪怕朕要將穆家抄家儘斬,以儆效尤?”
穆十娘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穆家人愧受皇恩百年,已是陛下寬仁優待,今日一朝犯錯也不可不懲罰。”
這句話落地,百姓都流露出了心疼。
有陛下在場,他們並不敢出聲議論,心內卻都在歎氣。
祖上曆代數百餘人的屍骸,與最近那十四口的犧牲就不說了;連要被抄家砍頭了,穆家都還這麼忠心愛君,錚錚忠骨不屈不折。
陛下怎麼會認定穆家通敵。
必定是有小人作祟,亂了陛下神智!
穆家,著實可憐了。
察覺到周圍百姓目光變化,老皇帝忽然笑了一下:“你很聰明。”
穆十娘隻端端正正跪著,脊背弓起一道銳利的彎:“多謝陛下誇讚。”
老皇帝又淡淡道:“可惜了。”
老皇帝看得出穆十孃的以退為進。
有句話說得好,哪怕是假的,隻要把戲做足了,就成了真的了。
從穆十二郎的身亡,再到穆十一郎的重病,穆家一定是要絕後了嗎?
未必。
但穆家在把穆家百年忠烈事蹟渲染一番,又把上下十四口戰場身亡,穆家僅剩男丁又要絕後的事擺出來後,再鐵心石腸的百姓都會為之動容。
現在,當著所有已動容的百姓的麵,又將丹書鐵券這麼一讓,把穆家依舊忠君任勞任怨不懼犧牲的姿態一擺,穆家世代忠烈的聲名算是到頂了。
就算他把穆家通敵證據,擺在百姓們麵前,他們也多半不會認。
——人究竟是隻相信自己眼睛的。
這一天後,穆家將永遠是冤死的忠烈之家,也將永遠成為他仁厚睿智名聲上的一個汙點。
正是看得出,他才覺得麵前這小娘子難得。
從穆家十四口戰亡訊息傳回,到王熾青帶著人來抄家,能在如此短時間裡,想出如此力挽狂瀾救人法門,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
他還是想殺穆家。
與穆家斬草留根的風險比,一個名聲上的汙點,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了。
王熾青掃了眼老皇帝的臉色,也是無聲歎了口氣。
他是深知老皇帝的多疑與冷情的,也知道‘威逼利誘、軟硬皆施’,纔是唯一的辦法。
穆家如今擺出人丁單薄、岌岌可危要絕後,仍忠心於陛下的姿態,算是示弱了。
卻還差點了能讓陛下動心垂涎的利益,與不得不、不敢動的硬手段。
可惜了這穆家小丫頭,心思倒是敏銳靈活,卻仍是欠了幾分強硬。
王熾青剛這麼想著,就聽人群後方一陣騷亂。
一個麵龐黢黑的壯年男子,拚命想掙脫旁人桎梏,闖過禦林軍的重重保衛,來給穆老將軍求情。
“彆攔我。”
“穆老國公對俺有恩,俺不能看著老穆國公慘死。”
“大丈夫何懼一死,俺牛大壯今日就豁出去了,也要給穆老國公家人求一次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