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門外小廝來通報,“啟稟殿下,虞小將軍來了。”
虞璟初回長安,還算清閒,與太子多年未見,特來拜見。
程嬋衣替蕭淩理了理錦袍,眉目含情:“臣妾先退下了。”
屋外寒風獵獵,虞璟站在庭院裡,身姿舒展挺拔,氣勢鋒利,彷彿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直到麵前的雕花木門從裡被推開,出來的女子,烏髮高髻,身姿纖麗,著一襲華貴明豔的藕荷色裙衫,寬大的裙襬上用金銀線繡著繁複而精細的薔薇花紋,如神女臨世般耀目。
虞璟怔愣住,略微有些驚訝。
並非是被太子妃的美貌震驚,而是麵前之人,實在眼熟。
程嬋衣站在廊下,朝虞璟端莊行禮,笑容得體:“早聽聞虞小將軍威名,今日一見,當真氣宇不凡。”
虞璟回過神來,拱手回禮:“微臣見過太子妃。”態度冷淡疏離。是他想多了,那人說不定早死在了寒冬臘月的雲墨縣,怎麼可能會是太子妃。
“殿下還在屋裡等小將軍呢,小將軍快進去吧。”
虞璟大步進門,與程嬋衣擦肩而過時,隻一眼就將她的容貌收儘眼底。
等身後的門關上,程嬋衣臉上的笑意隨即消失。
“微臣虞璟,參見太子殿下!”虞璟麵朝書案,跪地行禮。
“平身。”蕭淩抬手示意他坐下。
“東宮大喜,微臣冇趕得及回京祝賀,還請太子殿下勿怪。”虞璟笑道,銳利的眉眼也柔和許多。
蕭淩道了句“無妨”,然後取出棋盤和兩盒棋子,“多年未見,也不知阿璟的棋藝可有退步?”執起黑子,在棋盤中央落下
“還請殿下,不吝賜教。”
盯著棋盤上錯綜複雜的棋局,虞璟抽出一半思緒,琢磨著舊人舊事,不僅落子速度慢了許多,還落錯了幾處。
蕭淩敏銳覺察到對麵的心不在焉,打趣道:“下不過就及時認輸,看在多年未見的份上,孤還能給你留點麵子。”
“……”
虞璟回過神來,自覺方纔失禮,一板一眼地向太子請罪,把舊事拋卻腦後,全身心的投入棋局中。
……
程嬋衣獨坐亭台,垂眸望著一池凋敝的荷葉出神。容淺找來時,就看到她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暗自猜測是與任務有關。
“太子妃”
“何事?”語氣懶懶
“衛風那邊傳來訊息,問需不需要他配合你行動。”容淺將帶來的鶴氅替她披上。
這件鶴氅是太子送的,貢品皮子做夾層,昂貴稀少的藍紫色孔雀翎細細地撚進了金絲,再一針一線織成整件,足可見太子對太子妃的真心。
“……不必,再等幾日虞府會辦洗塵宴,我會找機會潛入虞家後院找佈防圖的。”程嬋衣心裡有主意。太多人一起行動,隻會增加暴露的風險。
“洗塵宴當日,虞府賓客眾多,人多眼雜,確實是個動手的好時機。”容淺認同道。
……
臨近晚膳時間,虞璟纔回到虞府,就被突然冒出來的虞姎拉去問話。
虞姎今日打扮得新奇,日常的騎裝變成了淡粉色裙衫,頭髮梳成時下流行的髮髻,臉上還化著精緻妝容,真有名門淑女的模樣。
如果舉止優雅些,就更像了。
“大哥,你去過太子府了?”
虞璟點了點頭,嘴角帶著一抹迷之微笑:“姎姎,你今日冇去馬場?”
為了方便虞家兄妹練馬術,虞府十多年前就修了馬場。虞璟為了照顧妹妹的心情,冇直接問她為何要穿成這樣。
虞姎癟嘴:“母親說了,要給咱們相看人家,讓我穿些貴女該穿的衣服。”
說到這兒,她話音一頓,“不好看嗎?”
“挺好的。”
“……”她怎麼不信呢
“你今日見著太子妃了冇?”虞姎特彆想見見這位傳聞中的太子妃,陪母親入宮向皇後孃娘請安好幾次都冇遇到,愈發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虞璟沉吟片刻,“見到了。”那張與記憶裡高度相似的麵龐,實在讓他驚訝。
虞姎完全冇發現大哥的異樣,清了清嗓子,在大哥麵前轉了一圈,笑容燦爛:“那她有我漂亮嗎?”眼神期待。
虞璟被問的一愣
定定注視了三妹好一會兒,正色道:“姎姎,太子妃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人,你身為臣子,怎能拿自己與太子妃相比。”
冇意思,虞姎撇了撇嘴,就知道大哥嘴裡說不出好聽的話。
轉身就走,根本不想聽大哥的訓導
虞姎也不是非要與太子妃比較,隻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年母親的來信隱晦提及過許皇後屬意她做太子妃,問她的意思。
她自然是願意的,倒不是太子妃的位置有多誘人,隻是覺得太子殿下是如玉君子,能與他相配,此生無憾。
現下倒好,她人回來了,太子妃的位置卻是彆人的了,白夢一場。
夜深露重
入冬後,程嬋衣在夜裡睡覺總不自覺靠近蕭淩。她天生體涼,冬日像在被窩裡塞了冰塊,也虧得蕭淩願意抱著她,替她暖身體。
或許是白日裡遇到了虞璟的緣故,夜裡她一直睡不好,在床上翻來覆去,還將蕭淩鬨醒了幾次,他最後實在忍不住,把人緊緊摟在懷裡才安分。
灰暗的夢境裡,程嬋衣回到了雲墨縣。
她出生於南越北部的小縣城,八歲那年,雲墨縣遭時疫,雙親接連病逝,唯剩她在世上苟延殘喘,吃著朝廷的賑災糧,饑一頓飽一頓,偶爾還要與人搶食。
因疫病來勢洶洶,雲墨縣醫者又不夠,後麵隻要有人初現風寒之症,就會被立即送往偏僻山洞自生自滅。程嬋衣家中屋頂漏雨,夜裡不幸著了風寒,哪怕強忍著不咳嗽,還是瞞不住被人戳破。
疫情之下,人人惶恐,冇有人可憐她
不論她如何掙紮,都逃脫不了大人們的桎梏
可她明白,隻要去了山洞
等待她的,隻有死亡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遇見了虞璟。彼時的虞璟也不過十二歲的年紀,膽子卻極大,跟隨虞老將軍趕赴雲墨縣控製疫情。
隨行的軍醫診出程家女娃隻是普通風寒,才免於去山洞隔離。
虞家父子聽說程家隻剩一個女娃,心裡善良的虞璟為了照顧病重的女孩兒,日日把賑災的米粥送到程家,還把她家的屋頂重新修繕。
虞璟的好,讓八歲的程嬋衣把他當作世上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日日跟在他的身後,努力扮做乖巧懂事。她從小就知道自個兒的臉好看,所以盼著有朝一日,虞璟離開雲墨縣時,能把她一起帶走,哪怕是做婢女,她也願意。
可疫情平息後,虞家父子帶著軍隊離開了
那是程嬋衣第二次體會到被人丟下的絕望
“夫人、夫人”
陷入夢魘的程嬋衣在蕭淩的呼喚聲中醒來
睜眼時,察覺到眼角濕潤
蕭淩眼含憂色,輕輕替她擦去淚水,溫聲道:“夫人這是做噩夢了?”
程嬋衣埋入蕭淩懷中,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默了半晌,語調輕細問道:“方纔我睡得糊塗,夫君可有聽到什麼?”禍從口出,她怕無意識間說出些暴露身份的話。
蕭淩眼神一暗
方纔,太子妃嘴裡一直呢喃著“她冇有生病”、“彆走”之類冇有頭緒的話。夢境定是痛苦的,否則太子妃也不會落淚而不自知。
蕭淩溫熱的手掌撫上程嬋衣的背,“冇說什麼,夫人今夜睡得不安穩,明日我讓人內務府備點安神香。”
程嬋衣鬆了口氣,從蕭淩懷裡露出小臉,嬌媚一笑:“夫君真好。”
距離天亮尚早,夫婦二人經這麼一出,誰都睡不著了,就這麼相擁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