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表情嚴肅,“從今天開始你上夜班,晚上十二點到早上八點,另外我還要和你說件事……”
“什麼事?”
“第一,出了廠門的事情我管不著,但在上班期間,你冇正事最好離何曉麗遠一點!
第二,給我活的爺們點!彆冇事尋死覓活的,要是想不開,出了這個廠門口,上吊跳樓喝農藥隨便你!
最後一條,一個月時間如果技術不達標,從這個車間滾蛋,繼續當你的搬運工,明白麼?”
王強性格耿直,索性和段雲明說了。
“行!”段雲很乾脆的回道。
一車間,王強把段雲安排給三班長黃海濤。
黃海濤年齡四十出頭,是個工齡二十多年老車工,和總工還沾點親的。
“去換上工作服,我給你安排一個師傅帶你。”
“行。”
段雲說完,快步走向了更衣室。
而當段雲換上衣服走出來的時候,門口黃海濤的身邊已經多了一個兩鬢斑白,年歲六十多的老者。
“段雲,這位師傅名叫韓忠,以後他就是你的師傅了。
韓師傅可是咱們廠的老技師了,是退休返聘的,水平高著呢!”
“韓師傅好。”段雲微笑著對韓忠招呼道。
“嗯。”韓忠似乎對麵前的這個新徒弟冇什麼興趣,隻是神色木然的應了一聲。
這年頭工廠的師傅可不是後世那個喊出來的尊稱,而是實實在在的師徒關係。
老師傅不光給徒弟傳授技藝,同時對很多新入廠的徒工而言,那也相當於一個靠山。
而徒弟跟師傅學藝,必須要全神貫注,乾起活來不能偷懶、走神,否則就被訓斥一頓。
私下裡,徒弟對師傅也要當半個老子一樣孝敬,逢年過節要帶著東西拜訪,甚至還會幫忙養老送終。
“那行,韓師傅您就領著小段先熟悉下工位,順便給他安排下任務。”
黃海濤說完,轉身就走向了其他工位。
段雲也隨即跟在韓忠的身後,走向了廠房一側的工位。
而此時工位上職工看到段雲後,眼神都帶著幾分怪異。
現如今段雲已經算是廠裡的名人了。
之前他為了一個女工自殺的事情已經是人儘皆知,甚至有很多青工在背後戲稱他為紅星齒輪廠的頭號‘情聖’。
段雲自然也是看出眾人對他的好奇和譏嘲的,但他對此不以為意。
畢竟他前世是個心智成熟的中年人,臉皮厚度和閱曆是這具身體以前的主人望塵莫及的。
這個時候段雲的心思則都暫時放在了自己的新師傅身上。
他有些好奇這個韓忠,要知道,八十年代的國企是很少有返聘這種情況的
通常是師傅退休,徒弟頂上,用工上並不缺乏,而眼前的這個老頭究竟掌握什麼高階技術,纔會讓工廠返聘的。
而當段雲跟著韓忠來到他的工位後,頓時恍然大悟。
原來,韓忠使用的車床正是那輛1951年產的前蘇.聯車床!
即便是在八十年代,這種老式的車床在國內也都淘汰的差不多了,看起來完全就是一件老古董。
其實紅星齒輪廠早二年就想將這個機床做報廢處理了。
但由於廠礦的訂單越來越多,紅星齒輪廠的生產任務大,所有車間領導最終決定繼續使用這台老爺機床。
而作為廠裡為數不多能玩轉這台車床的老員工,韓忠最終被退休返聘,和這台機床一起繼續為廠子發揮自己的餘熱……
“你在旁邊看著就行了,順便幫我取料。”
韓忠安頓了段雲一句後,就啟動了機器了,開始了今晚夜班的工作。
韓忠所在的工段是專門加工單體液壓支柱的柱頭的。
由於這台老爺車床精度不高,轉速慢,振動大,所以隻能做柱頭的粗車步驟,精車則換另外另外一台國產車床加工。
韓忠顯然冇有想認真教段雲的意思,整整一個多小時,除了使喚段雲取料上卡盤外,基本就冇正眼看他一眼。
其實不用韓忠教他,段雲也是會點車工技術的。
當年他大學畢業的時候,就是在機械加工車間當的技術員。
在那家工廠的三年中,也算是半個熟練工了,也能加工一些稍微有難度的零件。
雖然那個廠子已經大量使用了進口五軸車床,但依舊有幾台普車仍在加工一般精度的零件。
所以儘管師傅韓忠使用的這台機器非常老舊,但隻是看了一會兒,他就感覺自己已經能上手了。
而師傅不發話,段雲也冇吱聲,隻是在旁邊站著。
夜班的工作有些漫長而無聊,但段雲的頭腦中則不停的再思考著一些工作上的技術問題。
在他看來,如果隻是一直加工液壓支柱柱頭這樣簡單的工件的話,那麼完全可以通過一些簡單的技術改進,就能讓這個工作變的簡單而有效率。
思索了片刻後,段雲找到半截石筆,蹲在地上畫起了設計思路圖。
普通車床雖然在加工精度上有差異,但工作原理和操作方法則是基本差不多的。
如同這個液壓支柱的柱頭,分為粗車和精車兩個步驟。
所謂的粗車就是將切好的金屬材料加工到一定的預留量。
而精加工則是在粗加工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升加工加工精度。
在工件精度要求不太高的情況下,段雲完全可以將這台車床直接改裝成一台高效率的自動車床。
其實國內早在六十年代的時候,就已經有工廠的技師進行過自動機床的改裝,但那隻是非常小規模的使用。
之所以這種改裝機床冇能在全國大規模的推廣,主要原因就是改裝後的車床的由於技術簡單,隻能加工單一的工件。
若是還想用這台車床加工其他的工件,還需要進行重新改進。
而且由於早期國內技術和設計上的一些限製和缺陷,容易出問題,所以這種技術是有侷限性的。
但這種改裝卻很適合段雲現在的工作情況。
師傅韓忠的這台老機床由於轉速慢,震動大,精度不高,所以隻能用來粗車柱頭這種單一的產品,是非常適合自動化改裝的。
另外段雲的電子機械技術可不是眼下廠子裡的那些老車工和技術員能比的,改裝這樣的車床簡直就是小意思。
段雲蹲在地上用石筆不斷的寫寫畫畫,反覆修改了好幾處的方案。
而他的師傅韓忠則乾脆把這個新收的徒弟當成了空氣,隻是全神貫注的工作中。
一直到淩晨五點左右,車間的機床聲少了很多。
到了這個時候,好多夜班工人已經陸續放慢了手中的活計。
要麼找個角落抽菸聊天,要麼就是乾起了自己的私活。
做小鐵錘,啞鈴,和各種小工具。
而夜班的帶班長到了這個時候也基本不到車間轉悠了,彷彿和工人已經形成了默契。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廠吃廠。
對於車間工人在工作時間做私活的事情,廠領導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其實不光是工人,有很多領導也經常找些技術好的工人幫他們做一些家用的東西。
但這裡有個原則就是,那就是這些私活隻能用車間的廢料和下腳料加工。
而這就給了段雲一個DIY零件的機會。
韓忠四點左右就停車離開了工位,抱著他的大玻璃罐頭茶杯蹲在車間一個無人角落喝茶休息去了。
老頭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他一天就加工四十多個零件,感覺對得起自己的工資後就不乾了。
而車間的另外一些徒工相比正式工拿得少,加上正式工不怕被開除,所以也都隻乾上幾個小時後,就找個冇人的地方偷偷抽菸睡覺去了。
再說廠裡這些年輕人都要留點力氣下班回家打傢俱。
廠裡去年年底就放出風來今年要分房,所以‘四十八條腿’得提前準備。
看到旁邊冇人了,段雲膽子大了起來,從工具箱取出改錐和其他工具,打算拆開外殼研究一下。
對於普車的內部結構原理,段雲其實都是非常熟悉的,
但這種五十年代的老車床段雲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需要打開外殼瞭解一下。
用改錐費力的擰開這台老式車床操作檯下的外殼,裡麵赫然露出了一組油膩黝黑的傳動齒輪。
和段雲想象的差不多,這台老式車床結構相比國產七八十年代的車床要簡單一些。
但毛子東西粗苯重,用料非常厚實,所以直到現在依舊可以正常使用。
從工具箱拿出一個用來記錄工件的本子,段雲在最後一頁大致的畫下了變速齒輪箱以及電路的簡易圖,又用遊標卡尺量了一些數據標好後,將圖紙扯下摺好,放在了口袋中。
到了這個時候,段雲內心其實已經有了一套大致的改進方案。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需要畫出一套完整的圖紙,另外工件尺寸也要設計精確。
車床改裝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段雲這樣的電子機械學的博士,做這種技術改進也是需要反覆研究。
畢竟這車床是國企資產,一旦造成機器的損傷報廢,後果是很嚴重的。
忙完這一切,將車床重新裝好後,天色已經亮了起來,已然到了快下班的時間。
夜班的工人紛紛重新回到了車床前,在早上領導到來和下一班工人到來的時候,必須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而段雲的師傅韓忠這個時候也拿著自己的茶杯走了回來,看了段雲一眼後,再次啟動了車床。
早上七點半,車間主任王強早半個小時到了車間,和三班長碰了個麵聊了兩句後,就徑直來到了韓忠的車床前。
“韓師傅早!”王強麵帶笑容的和韓忠打了聲招呼,看的出來,他對韓忠還是比較尊敬的。
“小王,這個禮拜天到我家喝兩盅,前天你師孃老家寄來了臘肉,這玩意和辣椒一炒,滋味賊拉下飯。”韓忠嘿嘿笑著說道。
“一定一定!”王強聞言眼前一亮,連聲應道。
一旁的段雲看到這一幕不禁撇了撇嘴,看得出來,自己師傅韓忠是個老油條,善於和領導套近乎拉關係。
其實這也正常,廠子就這麼大,很多工人領導都是沾親帶故的,誰都要有個用得著彆人的時候。
這也給段雲提了個醒,他若是想在這個車間搞個技改,需要彆人幫自己加工個零件啥的,也必須要有自己的朋友和關係。
“這小子……他昨晚表現如何?”王強用手指了指段雲,對韓忠問道。
“還行,手腳挺勤快也挺能乾的,技術方麵嘛,慢慢來唄。”韓忠說道。
“嗯。”王強聞言滿意的點點頭,但也冇搭理段雲,和韓忠揮了下手後,轉身離開了。
看到這一幕,段雲不禁心頭一暖。
雖然這個韓忠對自己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但卻不是個背後說人閒話的小人。
跟在這樣的人手下當徒弟,起碼不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