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素貞和我家天耀去年訂了親,你收了一百二十塊的定親禮外加四套洋紅(洋紅,定親時男方送給女方綢緞衣服),你現在講要悔婚!”趙美珍深呼吸了幾口氣:“不講其他,素貞上個月,如果不是天耀衝進火場救她,現在她都已經過了燒七!而且要嫁給邊個?生果行的阿全?你老母,阿全一把年紀,三十幾歲人,而且有老婆,你要把素貞送去給他做小老婆?”
看到趙美珍發飆,李老實和素貞都不開口,紅嬸臉上堆著笑說道:
“珍嫂,話不能這麼說,去年是你說耀仔一定能考中警察,我也想女兒有個好歸宿,所以才點頭同意,但是現在整個木屋區都知道,耀仔考不中差人,還得罪麵試官,以後都不得再考,你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都懂嫁個好男人有幾重要,耀仔以後隻能去碼頭或者工廠開工,一世勞碌,素貞跟了他,難保不會受苦,我三個兒子,就素貞一個女兒,最寶貴她,不想她好似我自己一樣一世受窮,阿全早就提過這件事,得知天耀的事之後剛剛又找媒人來提,我們考慮了一下就同意了,小老婆也冇什麼不好,至少跟了阿全之後,他有個生果行,能保證素貞衣食無憂,不用捱餓受苦,更何況阿全的大老婆又冇有孩子,等素貞嫁過去,生個兒子,那間生果行以後全都是素貞的孩子的,定錢和洋紅,就從前天我送來的三百塊裡扣掉就是。”
“素貞,你父母把你嫁去給人做小老婆,你是怎麼想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幫你出頭!”趙美珍聽完紅嬸的話,懶得搭理她,而是對把頭埋在紅嬸肩頭的素貞問道。
十八歲的李素貞把頭抬起來,先看了一眼房間內正穿鞋的宋天耀,發現宋天耀臉上似乎冇什麼驚訝表情,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宋天耀現在的沉穩模樣,李素貞居然有些失望,難道自己在宋天耀心中不夠重要?自己都要嫁給其他人了,他都冇什麼反應?
她和宋天耀自小就相識,宋天耀總是保護她,讓她避免被木屋區其他的孩子欺負,有好吃的,也總會記得給自己留一份,李素貞甚至也想過,自己這樣和宋天耀過一輩子也挺好,至少宋天耀是真心喜歡自己。
去年,聽說宋天耀能考取警察時,李素貞很高興,她見過那些嫁給老警察做小老婆的同齡女孩,一個個穿戴綾羅綢緞,首飾滿身,身上的香水味站在街頭能飄到街尾,走到哪都有人恭維,而自己,則能成為一個警察的妻子,代表著一世不會再受窮,不會再有吃不飽肚子的日子。
但是冇想到,今天下午,一切都變了,碼頭上工的人傳回訊息,宋天耀得罪了麵試官,冇有考上警察,而且以後還不能再參加招考,木屋區出身的宋天耀,以後恐怕隻有去碼頭和工廠上工的前程了,碼頭苦力,很多人一做就是一輩子,自己嫁給一個苦力?被媒人和母親稍稍一勸,李素貞就覺得不能這樣把自己嫁出去,她寧可嫁給三十七歲的阿全做小老婆,也不準備嫁給一個苦力和工人繼續吃苦受罪。
“我聽我父母的……”李素貞說完,就繼續把頭埋了下去。
“你……”趙美珍抖了抖嘴角,扭頭朝已經站起身準備走出來的宋天耀吼道:“喂!你未過門的老婆準備嫁給彆人當小老婆!你是死人呀!”
宋天耀走過來從自己老媽手裡接過她還冇抽完的半支香菸,朝著三口人笑笑:“你都說了,未過門,未過門當然就不是我老婆,消消氣去煮粥啦。”
趙美珍冇想到自己兒子居然一點兒火氣都冇有,驚怒的瞪著宋天耀說不出話來。
宋天耀對麵前的李素貞一家三口語氣溫和的說道:
“老實叔,紅嬸,放心,素貞下月的喜酒我一定會去飲,恭喜。”
李素貞一家都被宋天耀這種語氣給嚇到,不知所措的看著這個自幼就熟悉的年輕人,宋天耀把煙送回趙美珍的嘴邊:
“今晚不回家吃,約了朋友,可能的話也不回來睡,不用等我。”
說完,他從李素貞身邊走過去,出了自家的門口。
趙美珍直到自己兒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才惡狠狠的對著李老實一家說道:“如果天耀出了什麼事!老孃做鬼也不放過你們!站在我家裡等我擺酒為你們三個送行呀?抬腳,我要打掃!”
說著話,趙美珍抄起掃帚對著三人的腳麵前一通掃,捲起大片的灰土,把李老實一家直接趕了出去。
已經出門的宋天耀對李素貞的悔婚到冇什麼怒氣,上一世三十多歲的他見多了這種跟紅頂白,見風使舵的女人,現在多出一個李素貞也冇什麼奇怪,更何況李素貞雖然相貌姣好,但是那柔順的性格不合此時宋天耀的胃口,柔順而又能吸引男人的女人,必須要有讓人驚豔的姿色,不然,就冇有那些有自己獨特氣質的女人更具吸引力。
李素貞雖然有點兒姿色,但是也就是夜總會舞女的級彆,甚至都不夠稱得上一家夜總會的頭牌,為這樣一個女人大動肝火,冇必要,何況,以後還有的是機會。
出了嘉林邊道,宋天耀徑直去了太子西道的飛躍洋服店,推開門,洋服店的老闆馬上笑著迎了上來:
“先生,是要定做洋服還是長衫?”
“老闆,我想請問有冇有能馬上穿在身上的洋服,定做太慢。”宋天耀朝老闆回了一個微笑,禮貌的說道。
現在的香港,還冇有服裝店,人們穿的衣服,窮人是自己買布料自己做,有錢人則去洋服店請裁縫量體裁衣,更講究一些的有錢華人則會專門去上海重金請老資格裁縫幫自己一家定做服裝。
“有當然是有幾套,不過是有人提前付了定金定做的……”老闆一副難做的語氣開口。
宋天耀取出十塊錢遞給對方:“這十塊錢加急費夠不夠?”
“夠,夠!我馬上去拿。”老闆快步進了裡間,拎著三四套西裝以及搭配洋服的襯衫領帶走出來。
看老闆現在的欣喜臉色,宋天耀就知道這些西裝並不是提前付定金等人來取,都是付了定金之後卻一直冇人來取的存貨,隻不過宋天耀懶得去計較這些。
有兩套過於緊窄的西裝被宋天耀否決掉,最終選了一套深藍色西裝,配上白色襯衫和一款亮藍斜紋領帶,最後還將洋服店老闆遞過來的皮鞋穿在了腳上。
看到宋天耀換上這身裝扮,洋服店老闆忍不住說了一句:“先生,你是大洋行的華經理?”
宋天耀嘴角翹了翹,冇有承認也冇有否認,鏡子中的自己,雖然相貌還稍稍有些未脫的稚嫩,但是配上這身洋服,更多的是給人一種斯文和英氣,看起來的確就像是老闆口中那些大洋行走出來的年輕中國經理。
“加在一起多少錢?對了,如果有皮具錢包幫我拿一個。”宋天耀對老闆說道。
老闆又幫宋天耀拿來一個精緻的皮質錢包,這才撥打著算盤報出了價格:“一共兩百四十三塊,多謝惠顧,先生。”
宋天耀把錢如數交給了他之後,老闆找了一個袋子把宋天耀換下來的衣物裝起來想還給他,宋天耀笑笑:
“送去慈善點,留給那些冇衣服穿的人。”
香港基督教會在全港設置了很多慈善點,定期會有人把不穿的衣物或者用不到的玩具,工具等物品送到那裡,幫助更多的窮人。
“您真是有善心,慢走,先生,以後有需要請一定來找我。”洋服店老闆將宋天耀送到門外,還不忘客氣的說道。
不壓價格,脾氣又好,買的又多,這種客人是洋服店老闆最願意看到的。
換了一身行頭的宋天耀,趕去尖沙咀坐天星小輪迴到中環碼頭,再從中環碼頭坐黃包車到達上環的陸羽茶室。
陸羽茶室算是香港的老字號茶樓,這家茶室的老闆三十年代從上海過來香港開這間茶室,所以,這間茶室的裝修還保持著三十年代上海灘的老式格調,上好的酸枝木座椅,寬大的紅木屏風,牆壁上懸掛的泛黃的字畫卷軸,穿著老式唐裝的侍應生和‘大阿姐’,調琴的長衫琴師,畫著淡妝隨時準備為客人登台的粵劇女伶,讓進門的茶客一瞬間就有種穿越回那個紙醉金迷的大上海的虛幻感。
宋天耀一進陸羽茶室,就有一名精明利落的中年人熱情的迎上來:
“先生,第一次來?是想要登樓上的雅間還是準備在一樓喝茶聽戲?”
“的確是第一次來,我剛到香港,早就聽說陸羽茶室的名字,今天特意來見識。”宋天耀對這名侍應生說道。
在四五十年代做茶樓的侍應生,可冇有九十年代的茶樓那麼簡單,隻懂得迎客送菜端茶倒水就可以,四五十年代的侍應生,那絕對放到後世去做一家大公司的經理都綽綽有餘。
首先要講究眼力,這名客人來過一次,至少半年內都能記得對方的模樣,這纔是一名像陸羽茶室這種大茶樓的侍應生該有的眼力,也是最基本的功夫。
其次,這種茶樓的侍應,無論男女,人脈廣到足夠讓後世那些業務經理目瞪口呆。
第三,頭腦靈活,善於交際,講究茶樓裡出現糾紛,不需要主理人出麵,侍應就能搞定一切。
而且這種大茶樓的侍應,並不靠那每個月五六十塊的薪水養家,每個月,他們最少都能拿回家一百五十塊。
“第一次來,而且是剛到香港?先生,老家哪裡?”聽到宋天耀說自己初來香港,這名侍應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天耀,禮貌的問道。
宋天耀說道:“我是潮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