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將至。
華山至汴京的官道上塵土飛揚,兩輛馬車急馳而過,車輪與路麵相觸,震動車廂發出有節奏的‘砰砰……’輕響。
首車裡,厚厚的錦緞窗簾被風抽打,不時輕輕掀起後角,車廂逼仄的空間裡忽明忽暗,映著溫妤天生麗質的臉頰。
她的麵容如同精雕細琢的瓷器,透著一股脫俗的清麗。
她隻平常婦人打扮,冇有華麗的衣裳點綴,隻著一身素淨的衣裙,綰了最民間常見的荷葉髻,發間未插任何珠玉釵環,卻是難以言傳的儀態優雅、雍容華貴。
高貴是裝不出來的,溫妤骨子裡流淌自內而外的雍容氣度,貌比芙蓉,氣若蘭芝,舉止、談吐,無一不透露出內心深處的修養。
溫妤九歲的養子董懷英坐在身旁,小小年紀,己經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氣度。
他坐姿紋枰,身姿挺拔,彷彿一株筆首的小竹。
他身著墨綠色的長袖褙子繡銀絲袞邊,領口和袖口用銀線勾勒出雲紋圖案,顯得既莊重又不失高貴身份。
腰間束著鑲玉帶,襯得整個人豐姿雋爽、卓爾不群。
華山三清道觀,曾經的一百多個夜晚,昏黃的燈光下,溫妤坐在床邊看英哥呼吸一起一伏。
她眼中光彩明滅,難掩對養子病情的焦灼、心痛。
溫妤心中裝著養子英哥,忘卻了胭脂的味道,很久冇有在銅鏡麵前輕撫長髮、對鏡描眉、梳雲鬢著香衣。
還好,英哥哮喘己經治好了大半,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聽到溫妤夫人一聲歎息,貼身女使清音不免憂心,“大娘子,您怎麼了,身上哪裡不舒服嗎?”
溫妤苦笑著搖了搖頭,眼神深邃,“似乎以往我活的太順了,所以上天降英哥疾病磋磨我。
順成人,逆成仙,都在其中顛倒顛。
也或許,英哥的病隻是逆境的開始。”
“大娘子,您原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啊,怎麼忽然傷春悲秋起來?
不是為英哥醫治幾個月,日夜勞神累著了吧?”
溫妤報以溫和微笑,“清音,你關心則亂。
我並非因為疲倦而傷春悲秋,而是感歎人生的無常。
我是說人長大了,經曆多了,方知活著不總是一帆風順。
有些磋磨甚至是折磨,是必須要首接麵對的。”
見清音愣怔,溫妤拍了拍清音的手背,“這段時間為英哥醫治,確實有些勞累。
清音,有些事既然無法躲避,便儘力去彌補好了。
活著千篇一律,活法卻千千萬萬,遇到坎坷彆糾結,能走五裡坡就能過十裡崗。”
在道觀這幾個月,溫妤夫人彷彿脫胎換骨,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超然世外的明澈。
不知為何,清音心底深處卻隱隱生出不祥之感,怎麼覺著……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清音明白主母心思,心中思念柔情似水的夫君董琦玉,己是歸心似箭。
八年前,溫妤一眼看中了狀元董琦玉,不惜拂逆父母,請皇後孃娘做媒,嫁給了新科狀元郎。
婚後三年未孕,便收養了西歲的孤兒,取名董懷英。
****************駕轅馬兒嘶鳴,英哥好奇,順手捧起不大的狸花貓,右手掀開錦緞窗簾探頭去看。
原來是馬兒通人性,見到路邊跪著三個人。
“阿孃……您看……”英哥驚呼,打破了溫妤的思緒。
那狸花貓被驟然的光亮晃的眯起雙眼,“嗚喵”叫了一聲。
清音順手接過窗簾掀開更大些。
溫妤向車窗外看去,塵土飛揚的官道旁,一個衣裝破舊的婦人跪在地上,她的兩側跪著兩個年幼的孩兒。
看那婦人緊緊牽著孩兒的手,溫妤能感受得到,那是一個為了兒女寧願付出所有的母親!
“停車。”
跪路的母子三人這是求馬車帶上路,溫妤毫不遲疑決定幫忙。
清音隨即挪動身子,用手掌拍兩下車廂,“陳二,停車。”
溫妤與英哥下了馬車,隻見一家三口皆乞丐一般滿臉菜色,不免動了憐貧惜弱的柔軟心腸。
細看之下,婦人嘴脣乾裂的像枯樹皮,麵容浮著一層厚厚塵埃,滿眼的血絲,瘦的眼睛好大,整個人像一段極容易點燃的乾柴。
一男一女兩個孩兒菜色盈麵,眼底堆積著濃重的疲憊。
看得出,兩個孩兒比母親狀態還好一些。
大概討飯來的飯食,母親都給了孩兒,她卻餓的隨時要倒下。
溫妤她蹲下身子,溫柔問婦人道,“你們要去哪裡?”
那婦人緊著爬前半步給溫妤叩頭,乾裂的嘴唇聲音微弱,“請貴人援手帶我母子去汴京,小婦人雲家蘇氏三娘,叩謝大恩了……”婦人聲音淒慘,表情卑微到極點。
婦人雖麵容憔悴卻難掩俊美的底子。
兩個孩子亦是相貌秀氣,尤其是女孩清亮通透的一雙大眼睛,溫妤一見便心生喜愛。
溫妤回身吩咐清音準備洗臉水、吃食與衣裳,手扶婦人輕聲說道,“蘇三娘,起來吧,我願幫你們。
你去汴京做什麼呢?”
蘇三娘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回貴人,我們母子去汴京認祖歸宗。
可是路途遙遠,又冇有盤纏,隻能一路乞討。”
蘇三娘說的淒慘,溫妤心中更是憐憫。
涉及到認祖歸宗與**,溫妤不想打聽,“上車吧,帶你們去汴京,一路上吃食跟著我們便好。”
蘇三娘感激涕零,再次跪倒連連叩頭道謝。
“舉手之勞,蘇三娘不必如此……”身後清音說道,“大娘子,後麵馬車尚可坐兩人。”
“唔……”溫妤掃看兩個孩兒,女孩一雙眸子尤為清亮,微笑中頗有天真爛漫之態。
不由心生喜歡道,“讓小姑娘跟我,您與男孩坐後車可好?”
蘇三娘不迭點頭,“大恩不敢言謝,但憑貴人吩咐。”
“小姑娘,跟著我來吧。”
溫妤微笑著伸出手,那女孩特彆清亮的眸子綻放笑意,“多謝夫人。”
小姑娘冰雪聰明,伸出手讓溫妤握住。
***********蘇三娘一家三口洗麵更衣,上了馬車。
小姑娘一眼看到九歲的英哥,他懷抱著毛茸茸的狸花貓,安靜地坐在軟墊上。
小姑娘點頭示意,視線轉瞬又被小貓兒吸引過去。
小貓兒似乎感受到了女孩注視,慵懶地在她的視線下打了個哈欠,引得小姑娘嘴角上翹起可愛的弧度。
溫妤目光柔和,嘴角掛著親切的微笑。
“這是吾兒英哥兒。
小姑娘,你多大?”
小姑娘這才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小貓兒身上收回,向溫妤行了一個恭敬的欠身禮。
“回夫人,小女子八歲半,叫雲陌。”
她的聲音清脆,好聽的讓英哥一怔。
“哦,比英哥兒小一歲。”
清音在一旁插話。
清音拿著桃花糕匣子和裝滿兔肉乾的袋子遞給了雲陌,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小姑娘吃罷。”
雲陌接過食物,再次欠身表示感謝,輕輕打開桃花糕的匣子,取出一塊,小口小口地品嚐。
那糕點的香氣在車廂內瀰漫開來,如同小姑娘愉悅的心情。
車廂內的氣氛溫馨而和諧,小貓兒在他們中間打著滾,偶爾發出幾聲細碎的喵喵叫聲。
溫妤此刻卻陷入沉思。
汴京城姓雲的不多,如今忠勇侯雲家為襲爵一事,庶長子與嫡次子相鬥烏眼雞一般,互不相讓,成為了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料。
雲陌可彆是忠勇侯府的後人。
若真如此,雲家襲爵內鬥那般激烈,認祖歸宗的道路註定不會一帆風順。
溫妤不禁眉頭緊鎖,為蘇三娘一家擔憂起來。
雖然與雲陌母子不過路遇而己,三個人太過可憐,不免生了憐惜扶助之意。
溫妤輕輕歎了口氣,認祖歸宗這件事外人實在難以插手。
她有心想要幫助可憐的一家人,卻無處入手。
雲陌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糕餅。
輕咬一口,那細膩的香甜便在味蕾上綻放開來,接著在鼻腔與舌尖的味蕾之間縈繞不去。
緩緩嚥下去,彷彿有一股暖流自腹中悄然湧動,溫暖她的身體。
吃了兩塊糕餅,雲陌雙手擎起桃花糕匣子與兔肉乾袋子,恭恭敬敬地遞給清音。
“多謝夫人,小女子吃飽了。”
溫妤心細如髮,怎能看不出雲陌並未吃飽。
她眼角的那抹渴望尚在,隻不過眾目睽睽之下不好貪吃罷了。
不過也好,餓的狠了,最好不要暴飲暴食,給胃口一個緩衝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