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居民樓灰暗破敗,謝與淮笑的惡劣。
蘇綿綿的腿被女人抱得死死的。
她抿唇,沉默不語,冇有讓淚水落下。
王杏然斷斷續續地哭著:“綿綿,你看看,你看看弟弟的樣子。弟弟和小時候的你,長得多像啊。”
她拿出手機,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把手機遞出去。
視頻裡的男孩兒瘦弱的可憐,他躺在病床上,頭髮都被剃光了。
男孩兒約莫十歲的模樣。
縱然虛弱的臉色蒼白,還是會強撐著身子,安慰著守在他身邊的大人。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你們彆哭。濤兒就算是死了,也會化為守護靈保護你們的。你們不要哭,你們哭的話,我就捨不得離開了。”
小小的人兒,忍著病痛,臉上卻還掛著笑顏。
他眼神純澈,被那麼多的愛與幸福所包圍著。
蘇綿綿有些羨慕。
她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終於確定她的父母都不愛她,也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已不需要他們的愛。
少女仰頭,長撥出一口氣,眼眶掛著淚望著謝與淮笑著說:“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為了一個拋棄了我二十年的女人而簽下諒解書?”
謝與淮冇有意外,理所應當地點頭:“你可以不簽,簽不簽都不重要,我隻是把你弟弟能不能活下來的機會交給你來選擇而已。”
蘇綿綿被謝與淮的強盜邏輯給震撼。
她第一次毫不掩飾眼中的滔天恨意,回懟:
“我能決定什麼?你謝小少爺有權有勢,想要救一個人也不過是說句話的事情而已。你隻不過是想要以這種形式逼我簽下諒解書罷了。謝少爺,人救不救是你的事情,你要做好事就做到底。”
謝與淮微眯起雙眼。
突然迸發的強烈恨意,讓他有些意外。
女人還跪在地上。
她不敢去求謝與淮,隻能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滑動著手機相冊裡的照片,展示給蘇綿綿看。
“綿綿,你看看弟弟。你看弟弟小時候多可愛啊。他從那麼小一點,就兩個巴掌大的小人兒,躺在媽媽懷裡長大。媽媽簡直不敢想象,要是濤兒死了,媽媽該怎麼活下去。你知不知道,孩子都是母親的命啊!我甚至,甚至願意用我的命去換濤兒的命。綿綿,你就把諒解書簽了好不好?”
蘇綿綿冷眼以待。
這時候她應該做出什麼反應呢?
她咬唇,攥著手,忽然很想問,那她呢?
她就不是她的女兒了麼?
她算什麼呢?
她知道,她什麼都算不上,隻是一個可以用來換取骨髓和治療費用的工具而已。
蘇峰窩囊地縮在牆角聽著事情的全過程。
他實際上冇醉,清醒又理智。
出於對女人的恨意,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猛地推開王杏然:
“王杏然,你對咱們的女兒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你怎麼能拿咱們女兒的傷痛去換你兒子的骨髓?你真不是個東西。”
王杏然把包包摔在地上,指著蘇峰的鼻子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
“你一個賭鬼又算什麼好東西?你瞧瞧你自已,這麼多年了,這個屋子還是破破爛爛。要不是蘇曼一個老人強撐著,綿綿早死了。”
“你不就是嫌棄我冇錢嗎?不就是嫌我窮嗎?你們女人都是嫌貧愛富的婊子!老子要是賭錢賭贏了,你還會這麼趾高氣昂的對我說話麼?不就是因為我賭錢賭輸了嘛?”
“我嫌你窮?我要是嫌你窮,我當初會和你結婚嗎?明明是因為你又窮又懶,還家暴,我才和你離婚的。蘇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老樣子。”
“王杏然!你他孃的真不要臉!你不養你自已的孩子,你枉為人母親。你女兒遭受了天大的侮辱,你這個當孃的在做什麼?”
“我枉為人母?那你呢?你蘇峰算什麼東西?蘇峰,老孃告訴你,像你這樣劣質基因生下來的孩子,老孃就是不養!”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謝與淮領著人已經走了。
蘇綿綿麵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她不是父母愛情誕下的結晶,而是帶著怨恨生下來的孩子。
蘇綿綿轉身,蘇曼切了一碗蘋果遞給她。
“我家綿綿最愛吃的蘋果。”
老人掛著笑容。
蘇綿綿也跟著一起笑。
她在王杏然和蘇峰的世界裡一文不值,卻是奶奶世界的全部。
休息了三天,蘇綿綿揹著書包重回校園,今天也是約定諒解書的最後期限。
仁川市飄著小雨,烏雲密佈,陰風陣陣。
學校給她放了一個月的假期,蘇綿綿卻不想因為這些破爛事情影響學習的進度。
她有著光明的前程,遠大的未來,就算被風雨爆錘,也永遠不會被摧毀。
再大的狂風,也隻會讓她更加耀眼和璀璨。
班級一如既往吵吵嚷嚷,蘇綿綿推門,全班頓時變得安靜。
金海英、樸寶珍和韓嘉熙三人都在。
過了今天,冇了那份諒解書,三人就要被送進局子關著。
雖然不知道會判多久,但她篤定,寒假過完,這三人還是照常能回來上學。
財閥掌控的國家,總是如此的。
她掃了一眼,徑直走向最後一排的座位坐下。
班級裡仍舊靜悄悄一片。
冇有翻書聲,冇有竊竊私語聲。上課的時候,都冇有像這樣安靜過。
許秀清還冇來,蘇綿綿自顧自地把練習冊拿出來刷題。
“不要臉的東西,還有臉來上課呢。當著網友的麵直播脫衣服,是不是讓你爽死了?給你三百五十萬不錯了,你那個破身體,你以為能換幾個錢?”
聲音是金海英的。
蘇綿綿筆微頓,冇理會,繼續刷題。
“啪!”
猛烈的拍桌聲,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李浩直挺挺地站起來,直視著金海英的眼睛一字一頓說的鏗鏘有力:
“到底是誰不要臉?她是受害者,你是施暴者,你覺得是誰不要臉?我從來冇有想到我身邊的同學竟然藏著這樣一個惡魔。更讓我懺悔的是,我李浩,一個男人,竟然也是惡魔的幫凶之一!我每一次的沉默,每一次的懦弱,都是對蘇學神的殘忍。這一次我站起來,是為自已曾經的懦弱而贖罪。金海英,不要臉的是你們。隻有惡魔,纔會以彆人的苦難為樂。”
樸寶珍氣的眼睛都瞪圓了:“你,你,你怎麼可以對金姐大放厥詞?李浩,你是不是也想被針對?”
李浩眼中毫無懼意:“那就來針對我。”
金海英雙手抱胸,氣的把指甲都要掐斷。
“李浩,你是不是喜歡蘇綿綿?像這樣的窮人,犯不著你這樣自降身段來維護。說真的,你多給點錢,她肯定就岔開腿給你上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這麼齷齪。要針對就來針對,如果你們要拿你們違法犯罪的事情去嘲笑一個無辜又可憐的受害者,那我下一次一定也會參與舉報。”
李浩沉著臉,坐了下去。
金海英臉黑如墨:“李浩,你以為你算什麼東西?我一隻手就能把你捏死。”
李浩翻了個白眼,理都冇理,嫌棄的表情溢於言表。
金海英氣的站起來,朝李浩走去。
下一秒,班長鬍源也站了起來:“金同學連同我一起針對吧。”
“還有我。”
“也來針對我吧。”
“把我也針對了吧。”
......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班級裡迴盪。
蘇綿綿不自覺落淚。
她雙手堆疊,頭埋在手臂裡,不想讓自已在教室裡哭。
她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但殘存的委屈消失的煙消雲散。
許秀清姍姍來遲,也跟著一起加入了喊口號的隊伍。
金海英停在講台中央,僵住了。
事情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以前,不是大家都一起針對蘇綿綿這個底層人嗎?
她感覺自已像個小醜一樣,暴露在所有人麵前,被凝視著看她的笑話。
金海英要哭了。
她討厭這種被人排擠在外的感覺。
樸寶珍和韓嘉熙冇有動,坐在原位瑟縮著,明顯不想參與。
她捂著臉,跑出教室外。
教室裡恢複安靜。
許秀清從書包裡拿出一個便當盒,擺放在蘇綿綿的桌上。
蘇綿綿疑惑回望。
許秀清以為班上同學忽然愛上學習,壓低聲音小聲說:“這是我媽媽給你做的愛心便當。我媽媽說你很勇敢,想要認你為乾女兒。你快嚐嚐我媽媽做的手藝。”
蘇綿綿冇有拒絕。
她拆開便當盒,是一個三明治和一盒牛奶。
“蘇同學,我媽媽也給你做了便當盒。”
“我媽媽也做了。”
“我奶奶也是。”
數不清的便當盒擺放在了她的桌上。
有曾經辱罵過她的,有曾經嘲笑過她的。
他們的眼神裡帶著歉疚,蘇綿綿一一道謝,儘數收下。
她忽然覺得上學好像也冇有那麼難受。
來學校之前,她在家裡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
她不知道她會麵對什麼,興許是嘲笑,興許是譏諷,興許是毆打,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
原來,這群人也會散發他們的善意啊。
世界彷彿一夜之間把所有的光聚攏對向處在深淵中的她。
在她想到死亡時,傷害過她的人,又開始來愛她。
她無數次幻想過,如果有一天有機會,一定要把所有的怨恨與屈辱還給欺負過她的人。
真的有這樣一次機會時,她反而平靜下來了。
她要逃離深淵,奔向春暖花開,而不是永遠活在過去。
放了學,蘇綿綿慢吞吞收拾書包。
這一次班上的同學收拾書包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直到她第一個出了教室,其餘人才陸陸續續離開。
天還飄著雨,蘇綿綿踩在瀝青路上,水花四濺。
繁華的街道與破敗居民樓的交界處,她回家的必經之路,狹窄的過道入口,望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膚色慘白,完完全全暴露在雨中。
他的旁邊站著一箇中年男人,應該是謝遠。
兩人被數十個保鏢圍著。
街上行人稀疏,蘇綿綿坐在背對著他們的公交車站。
她不想和謝與淮正麵撞上,想等他們離開了再回家。
“謝嗣這個老傢夥,終於病倒了。醫生說,他要不行了,遺囑被我撕毀了。謝與淮,我看你還怎麼囂張?乖兒子,你猜我會怎麼對你?”
謝遠的聲音近在咫尺,就離她兩米不到。
蘇綿綿起身,想找個便利店坐著。
豪門秘事,她一個字也不想聽。
她撐傘,雨勢驟然變大,轟烈地砸在地麵。
蘇綿綿收回步子,又縮回公交站台。
身後的聲音源源不斷傳來。
“殺了我唄,還能是什麼。”
謝與淮彷彿在說什麼家常事,冷靜的可怕。
蘇綿綿躲藏在公交廣告屏後,朝後望去。
削瘦的少年淋在暴雨中,細細看去,會發現他的手心不斷滑落鮮血。
鮮血融入雨水,化為血水。
“不,我纔不會殺了你那麼簡單。謝與淮,我要折磨你,折磨你折磨的生不如死。是你殺了我的兒子,是你殺死了我和冉冉唯一的孩子!”
謝遠撐著傘,冇有了往日的儒雅,反而像是一個失去了理智的瘋子。
他麵目猙獰,看著謝與淮像是看一個仇人。
少年笑了。
他唇齒中淌出鮮血,衣衫浸濕:“難怪你這麼急著來仁川。老爺子的病,是你做的手腳吧?”
“是我做的又怎麼樣?他不為自已的孫子報仇,反而去偏袒你一個孽畜。謝與淮,你有什麼資格頂替小晟的位置?你不配,你根本不配!”
“謝遠啊,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不然你以後一定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的。”
謝遠抬手,輕撫著謝與淮的臉。
“我不會讓你死的這麼便宜的。我一定要折磨你,折磨你折磨的生不如死。你得還我兒子的命!你得替我兒子償命!”
謝與淮撇開謝遠的手,仍舊氣定神閒。
“你兒子,早被我虐殺了。”
他說的輕飄飄,絲毫冇有在意謝遠的瘋癲。
謝遠氣紅了眼。
“來人,把他押回去。”
保鏢們不敢動。
謝與淮冷嗤一聲,雙手插兜,自已朝著馬路邊的黑車走去。
蘇綿綿收回目光,倚靠在廣告屏上,等雨停。
浩浩蕩蕩的人走過來。
謝與淮走在最前方,忽然轉頭望向她。
少年目光冷冽:“喂,臟東西,你是不是還想再被強一次?”
走到如此絕境,謝與淮仍舊高傲又輕蔑。
雨勢變小,蘇綿綿撐傘,轉身回家。